安懿

垃圾集中处理焚烧场。

狸楼(3)

  红袖无言地应了,搁下酒杯手腕一转,那厢琴音已经流水般地倾泻了出来。


  琴音一响,穆草玄顿时觉得身边燥热的空气都清爽了几份,精神也为之一振,称赞之词脱口而出:“好一曲《空山新雨》,轻快明丽,真如山间清泉般澄澈,真叫人解闷。”红袖并不答话,却一扬眼睑,眼神在穆草玄面上扫过,复又垂下眼去。穆草玄一句话落了个空,不见回复,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,不知所措起来。


  添香捧着酒盅在穆草玄身后笑了一声,接话道:“姐姐这已是算作夸你,换作常人连个正眼都不瞧。今儿也是稀奇,往常这时候都是弹《双喜鸾》助兴,哪有弹《空山新雨》给人醒脑子的,怕不是看贵人真真是喝多了,想给贵人醒酒。”


  她这么一提,穆草玄才发觉自己的确是喝多了。他往日在宫中不受宠,家宴能躲便躲,躲不过的也就喝个几杯意思意思——本就没什么人会凑至他面前劝酒——没想到今日一来二去的,都不知被这边的姐姐们劝了喝空了多少盅酒!穆草玄看看自己面前散乱着的一堆,额头上的筋都突突得跳起来,好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。


  脂粉香气、女子的发香、体香、周遭的酒香、糕点吃食的香气像是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,将他牢牢得困在其中,逼得穆草玄喘不过气来,一时间心如鼓擂,耳旁砰砰咚咚都是不规律的心跳声,面上也发烧。


  啊,安懿呢。


  穆草玄心头猛地一动,茫然地抬了下头,扬着脖子四处看了一圈。周遭的姑娘们都被他这举动看得迷惑起来,纷纷问道:“贵人,在找什么呢”“在看什么呢贵人?”“贵人……”“贵人……”


  我不是贵人啊。


  他更茫然地想。我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,可为什么这里的姑娘都像是很熟悉我一样,管我叫贵人呢?穆草玄边想边无知无觉地又喝干净手里这盅酒,喝完了还正经地看了一眼,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,触电般丢下了酒盅。围坐在身边的桃花姐和添香也都看得一愣,过了会儿桃花姐开口问道:“贵人这是气了……?”这语气听起来竟是有些小心翼翼的,怕惹恼了穆草玄一样。穆草玄看着空了的酒盅,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大着舌头,话都说得磕磕巴巴:“各、各位姐姐们,我、我、我……”他讲不清楚,有点着急,干脆一推茶几,下了飘窗两三步走得没影儿了,速度之快连身边的姑娘们都没抓得住他一片衣角。


  “贵人去哪里啊贵人?”


  他将姑娘们的喊声远远地丢在身后。 


  穆草玄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跑着,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,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,只是脚下凭本能地移动着。他感觉自己的视线明明模糊了,可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明亮、越来越鲜丽。外面的夜色慢慢沉降,可狸楼里的灯却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了,一时光华流转,将整座楼映得好似白昼。估摸着是到了狸楼迎客的时间,楼下隐隐传来人声,穆草玄此时看不清楚,听觉倒是分外敏锐。他摸索着走到了一层台阶边上,扶着把手缓了口气。恰在这时从楼梯的上边一层走下来十多个舞女,皆盘着高挑的凌云髻,曳长袖而束细腰,水红的衣裳外面又罩上了绒白的外褂,柔软饱满的躯体随着步伐起伏隐约可见。穆草玄倒抽了一口凉气,被舞女们身上的香风迷得更是头昏脑涨,只觉得自己像是块木头,已经呆愣愣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。


  “嗨呀,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呀?”领头的舞女娇俏一笑,眼角端的都是风情万种,她一抚嘴角,露出一节子嫩藕般白皙的手臂来,皓腕上戴着的红珊瑚手钏发出细碎的响声,“上边就不是小公子能去的地方啦,还请暂且留步吧。”穆草玄痴痴地看着,也不觉自己失礼。后头有跟随着一同下来的舞女,轻佻地点了点穆草玄的鼻尖,调笑道:“小公子模样可俊,姐姐心悦你,今晚来——”话音未落的,上头又是一个舞女走到他身边,勾着穆草玄下巴往她那边带:“可看看我,小公子……”穆草玄一下被舞女团团围住,脑中却全然神游:为什她们叫我小公子,刚才九九姑娘和桃花姐她们就喊我贵人?他心下涌起莫名的烦躁,一把挥开面前的舞女,不管不顾地往楼梯上冲去。舞女们先是娇嗔着四散开去,看着穆草玄就要冲上楼,纷纷着急地喊了起来,个个都上前去拉他衣角:“小公子,摘月台常人可去不得呀!”“公子留步!”“拉着他!”


  摘月台。


  穆草玄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上走,脸都快要贴上楼梯。他本是昏昏沉沉的,眼皮都在打架,听了这话脑海中忽然清晰无比地回想起徐阿嬷带走安懿时说,芦溪大人要移步摘月台。


  那安懿在这里……?他努力抬了抬头,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抬头了没有,四肢卸了力气,眼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。 


  意识散尽的前一刻,他闻到一股桂花的香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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